汪民安:沈远作品中的“墙”与“无墙”

2017-3-8  潮望艺术网


 编者按:新晋美国总统特朗普对于在墨西哥和美国边境造墙情有独钟,而有这么一位女艺术家却对于“拆墙”相当执着。 她是沈远,是85美术运动中“厦门达达”的参与者之一,之后她一直在巴黎工作和生活。目前,“沈远:无墙”展览于3月4日——4月4日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展出。

  墙最基本的属性是保护,房屋的“墙”保护人类远离野兽和寒冷,监狱关押犯人的围墙则用来保护普通人。在东西德中间的柏林墙被推倒了,万里长的长城之墙依旧伫立。墙有时也是无形的,如国界或者是人们之间的无形距离。“墙”在过度保护后,如贸易保护主义,成为了一种壁垒、阻碍和隔阂。在展厅中到处都有铁丝网组成的墙,既阻隔又连接着空间。学者汪民安在观看本次展览之后谈到了他对于“无墙”的理解,以及对于艺术家沈远作品的看法。





汪民安在对谈现场

  左翼知识分子艺术家的社会学考察

  以前我觉得沈远的作品是比较个人化的,她是有独特女性经验的艺术家。而今天看到展览后觉得她的作品对文化、政治和现实有非常强的介入性,比如涉及劳工的问题、童工的问题、贫民窟的问题、文化冲突的问题、女工生产的问题等。她是艺术家,也是一个左翼知识分子。她前往非洲、印度、广东南岭等地村子里去考察,在创作作品时用到了社会学的方法。

  在形式上来看,尽管有些涉及的问题很严峻和残酷,但她的作品显现出来是很诗意的,有一种特殊的美感。例如在《我被视,我不被显》这件作品中,她描绘了移民在大海上遇难的事件,揭示出的现实是苦难的,但蓝色的灯箱使得整个作品充满了诗意。《课堂作业》中揭露的是儿童在鞭炮厂爆炸事故中遇难的事件,挂在墙上的桌椅和鞭炮在这一残酷的事件中显露出了艺术家隐约的希望。她的作品尽管讨论的很多都是人类社会的苦难,但可以看出艺术家对这个世界依旧是充满希望的。




《我被视,我不被显》 灯箱、铁丝网、树脂眼睛,900x800x250cm 2016年



《课堂作业》 鞭炮制作台、儿童凳子、鞭炮、电灯,600x800x400cm 2011年

  “墙”的形成

  展览的主题是“无墙”,人类一开始是没有墙的,后来墙是怎么形成的呢?实际上卢梭有一个说法,地球刚开始时并没有哪一部分是谁的,有一个人在某一天画了一条线说这个地方属于我,谁都不许进来,在某种意义上这条线就是“墙”。按照卢梭的说法来看那么,私有制是人类开始画墙画线的开端,私有制的诞生才导致了墙的诞生。如果想要摧毁界限,摧毁墙,从根本上来说应该摧毁私有制。本来大地是属于大家共有的,康德说“既然上帝把人安排在地球上居住,那么人应该合法的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享有居住的权利,也就是说人应该是一个世界公民。”





《1/2大碗》 木、铁丝网、铁,800x800x300cm 2017年

  但实际上人类的历史恰恰是反过来的,人类在不断地将地球划分成不同的区块不同的领域,不断地建立各种“墙”。“墙”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现实的墙,比如说长城;还有一种没有具体的形式,如心理上的“墙”、河流、国界线等都是“墙”。《1/2大碗》是关于巴西圣保罗贫民窟的作品,这件作品中就暗示着一种无形之墙——阶级。贫民窟并没有围墙,任何人都能走进去,但没有人能够轻易走进去,进去很危险或者大家不愿进去,而贫民窟里的人也不愿出来,无形之中有一道墙存在着。这种无形的“墙”在很多地方都存在着,芝加哥大学中很多都是社会的精英,但周围却被黑人区包围,这两个区域则被华盛顿公园分隔开,这个很美丽的公园则正是一面“墙”,将不同的阶级划分开来。

  任何一种只要是把某一个地方固属于某一类人群,将某一地方认定为私有财产,或者认定你是那个地方的主权者,“墙”都会形成。很悲剧的来说,人类文明的历史恰恰是在不断铸墙的历史,并且在今天愈演愈烈。在当今,人们都迫切想要获得一个自己独有的空间,体现在每个人都在拼命买房。其实住宅就意味着自己把自己围困起来,自己把自己圈起来。

  在德勒兹的“生成”中用艺术去除“墙”

  一方面现在正在经历着全球化的过程,意味着要打破各种“墙”,世界是平的,是可以流动的,世界应该去领土化去封闭化;而另一方面每个个体也在不断的建筑自己的“墙”,在政治的角度来说,世界也在经历一种逆全球化的过程,如英国脱欧,美国总统川普要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建墙。人类的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跟“墙”有关的政治,与封闭和开放,禁锢和流动有关。沈远这次展览题为“无墙”,很准确的勾勒出了当今政治的大趋势。“墙”可以说是今天最大的政治问题。



《黑钻石》 木、假发、石,1000x600x250cm 2017年




《蓝色公路》 木、肥皂、非洲儿童自制玩具,900x300x125cm 2003年

  德勒兹在生成理论中谈到,生成女人,生成儿童,生成动物。而男人不可能生成男人。“生成”(Becoming)指的是从一种东西向另外一种东西的变化,强调的是变化的过程,永远处于变化的过程当中,意味着不可能有一个终点。生成理论指的是向女人变,向儿童变,向动物变。无论是女人、孩子还是动物,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弱者”,是向“弱者”变。德勒兹所说的不是向强者变,因此不能生成男人,男人代表强者,而是向弱势方变。为什么要往弱势方去变呢?就是要破除中心性,强者或者说男人总是代表了中心性,代表着权力。向弱势变,向边缘变,恰恰是对中心和权力的一种摧毁。一直向女人、儿童和动物变的过程才是真正的本体,过程本身才是最终要追寻的东西。



艺术家沈远在现场

  而从“生成”再回到“墙”的问题来看的话,“墙”是定居和截断,就是要阻止变化的, 是反对变化生成的。沈远在作品中在揭示孩子的问题、妇女的问题、穷人的问题,关注的是这些弱势群体,其中没有一点点关于强者的问题,也没有一点点指向权力的东西,正是对于权力和中心的颠覆。她的作品正是向弱势生成,去中心化去权力化。她的作品也是流动的,她将问题提出来,这些问题还会继续变化和生成,作品不是终点,而揭示的是将要继续发生的问题,她也在思考这些孩子、妇女在将来会何去何从?

  英国的涂鸦艺术家班克斯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墙壁上画了很多窗户,以这种方式在消解“墙”。沈远的展览“无墙”其实也是在以自己的艺术作品去打破无处不在的“墙”。

  编者后记:沈远看到了社会中的“墙”,这种“墙”是一个否定性的概念,是封闭、自我保护和拒绝他人的象征。当今世界,在家与家、园与园、族与族之间正在重新筑起高墙。“无墙”与“墙”永远在它的悖论中,但对于艺术家而言,她在用她的作品来消解“墙”。 “有墙”与“无墙”,“造墙”与“拆墙”永运都是悖论,这或许也是政治家与艺术家之间的区别。

  (根据汪民安现场谈话整理 编辑:孟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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