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永年:中国画的水与墨

2017-8-18  潮望艺术网


中国画曾经被称作“水墨画”,这种说法虽然并不全面,也难以概括古往今来中国画的多种面貌,可是仔细想来,也先很有一些道理。它既关系到中国画艺术手段上的特点,又体现了中国画制作过程中的特色,所以水墨二字,仍然是值得玩味的。


多少年来,人们一直在探讨中国画的特点。仅就艺术表现方面而言,开始大家一致认为关键在于线,后来,又以为只着眼于线显然是不够了。因为中国画合用的线,不但有别于希腊瓶画上的线,而且也不同于盎格尔画中的线。这种线与中国书法的笔迹形态大有关联,其实就是特殊形状的点、线、面。于是,很多人主张,不妨仍以古来画家常说的“笔墨”二字来称谓中国画在表现上的主要特点。

重新认识到笔墨的价值,自然在艺术实践中也就接触到了水的问题。尽管至今还没有更多的文章进行理论探讨,然而看一看画坛上的作品,便可一望而知。诚然,在中国画里,水的作用是太大了。孔老夫子说“智者乐水”,也许中国画家都很聪明吧,他们充分认识到液态而流动的水正是在运动中发挥笔墨效能的关键。


还是在古代,许多确有心得的中国画家就极为重视用水。扬州八怪之一的李鱓指出:“水为笔墨之介绍,用之得法,乃凝于神。”他充分看到笔墨作为艺术语言能否“传神”的要害是用水得法。另一位同时代画家说得更形象了:“作画无水,如舟搁浅,划不得一浆。”划船是运动,以划船比喻用水,说明用水才是笔墨生动与否的凭藉,方睿颐甚至强调指出:“万语千言,不求外乎用笔、用墨、用水。万物出生一点水,水之为用大矣!作画不善用水,件件丑恶”“画家悟得此二字,方有进境”。至于获得卓越成就的中国画家石涛与黄宾虹,对用水都专门有过论述。

中国画家重视用水,首先在于强调用墨。这倒不是由于他们对最有群众性的色彩感觉贫弱,而是在古代哲学思想的影响下,以为色彩不能充分反映事物的本质,甚至“五色令人目盲”,光怪陆离的色彩会刺激人的视神经而进入思维,所以,一方面在发展富于装饰意味的设色画——丹青,另一方面则努力寻找更单纯又最丰富的艺术手段,不少人摒弃了色彩,致力于水墨画,在单一的墨色中,求得五墨与六彩。所谓五墨,就是焦、浓、重、淡、清,是从浓到淡的五个用墨层次;所谓六彩,就是干湿、浓淡、黑白三对相反相成的矛盾。五墨也好,六彩也好,自然全靠水的调节,靠墨中水的多少,靠含水墨的毛笔在纸绢上摩擦力的强弱,这样一来,在笔法、墨法发展的同时,也发展了水法。


中国画比西方绘画,更重视笔触,更重视千变万化的笔迹形态,这当然有书法艺术上的影响,但画毕竟不是墨色单调的书法,在一幅成品中,作为工具的笔只留下了运动的轨迹;作为材料的水,也挥发了,留在纸绢上的只剩下笔与水的运动凝于画面上的状物传情的千姿百态的墨。由此可见,从完成品的墨,追溯到作画过程中笔的使转纵横与水的控制发挥,对于创作者是十分重要的。

自古以来,随着纸绢的发展、制笔的演进,画家运用水墨的方法也与日俱新。到今天为止,画家用水用墨的方法已极尽能事。这大体表现在整个的物质制作过程中的不同阶段,在落笔以前,是在妍好的墨(或墨汁)中调水,分别浓淡;同时也可以用分别含有胶、矾、豆浆以至酒与醋的水“渍纸”。在蘸墨运笔的同时,则以先蘸水后蘸墨或相反的方法使水与墨在笔毫中自然融合,随着落纸,可出现一笔中有浓淡的效果,齐白石甚至以小勺在笔肚中注水。在落墨进程中,往往以含水墨不同的浓墨或淡墨加到已落在纸绢上的墨迹中,干了再加叫积墨,未全干便加叫破墨。两种方法就会千万不同墨色在纸绢上的累积与融汇,破墨尤能出现自然天成的效果。有些画家又尝试着以水破墨,或以墨破水,收效又自不同。还有些人物画家先以水在生纸上画衣饰图案,再以墨染,结果图案在似有似无之间,不知究竟的人,难免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全画基本完成之后,如果反差嫌大,欲求统一,还可以用水铺,即整个画面用水罩一遍。


今天的中国画,正在以前无古人的姿态迅猛发展,水与墨的结合,已发展为水与墨、水与色的结合。但是,过去水墨画的经验,对于善于发扬民族传统的中国画家来说,依然是值得进一步总结与研究的。把水墨看成是传统中国画在物质制作中的主要特点之一,也许有利于“借古以开今”吧!
版权信息:摘录自薛永年《书画史论丛稿》(四川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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